走出同质化的盲区

2019-12-21 高伟

  一家网站策划了一个系列采访,受访者是“文学圈”之外的写作者,最后结集出版《野生作家访谈录》。我对书中涉及的作者好奇,想了解独立的写作姿态如何影响他们的文学观,他们的作品是不是摆脱了文学创作中的同质化倾向。作品的同质化,是近些年一些批评家在文学现场发现的问题。所谓文学的同质化,简而言之,就是文学创作中的雷同化表达。对于同质化的作品,读者会因似曾相识而厌倦甚至排斥。

  我一直认为,文学阅读会使读者的人生加倍。而使人生加倍的文学作品,一定是让读者遇到现实中很难遇到的极致生命的作品,一定是让读者发现那些一直在眼前却从未发现过的生命的作品。麦家的《人生海海》中的上校,就是一个极致生命。他穿行于乱世,传奇经历让凡人望尘莫及。莫言在谈论《人生海海》时说:“在茫茫人海中,也许永远找不到上校这样的人,但我们总希望遇到这样的人,这也是小说存在的理由。”我可能活得平庸,才对极致生命充满好奇,甚至喜欢,也基于此,一向与文学现场疏远的我,才买了《人生海海》,并拿出整块时间来读。我觉得,这部小说读起来畅快,但味道不足。关于文学的味道,那是另外的话题。

  在文学叙事中,最能让读者产生共鸣和认同的,还是那些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而又不凡的生命。普通是他和你我一样过着酸甜苦辣的平常日子,不凡是他对生命状态极其敏感,暗中积攒着力量,契机一旦到来,他便爆发,便释放出我们没有的生命活力。许多文学作品因为这样的生命叙事而脍炙人口,例子可随手拿来。

  我在文学作品中寻找极致生命,发现普通生命中的异质和独特,原因是:在这个互联网时代,我意识到作为一个触屏人,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者影响,被他者重塑,个体的自在在逐渐消失,在认知模式上和他人没什么区别。以为你我相像、彼此一样为生命常态,这就是同质化盲区。文学阅读就是反同质、反固化,让人走出这个盲区。

  这也是最近我读西蒙娜·韦伊传记的理由。我先读美国作家写的《西蒙娜·韦伊》,然后读西蒙娜·韦伊在亨利四世中学读书时的同学西蒙娜·佩特雷蒙特写的《西蒙娜·韦伊》。我对她这个人的兴趣,远远超过对她思想遗产的兴趣。她反抗社会等级秩序,以劳苦大众为友。为亲身体验工人的困境,她到生产大型电力机械的公司当一个普通工人。在毫无人性的车间环境里,她的身体和尊严遭受摧残,而后她写道:“未来我还会再次体会到快乐,但我可能再也找不回那份心灵上的轻松愉悦了。”用传记中的话说,工厂经历把她从“知识分子的抽象世界”中拉出来,扔到一个“真实的人群里——或善良或邪恶,但都是真真切切的善良或邪恶”。她的精神经历了从自我苛求到灵性觉醒,灵性觉醒后,她超越了生命尊严,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成长。1943年她就离开人世,只有34岁,但她的生命独一无二。美国作家苏珊·桑塔格说,在追求美德和纯粹上,“她比我们任何人都走得更远,站在了我们无人敢企及的高度,她替我们做到了。”

  文学叙事中的生命,其精彩在于独特。现实的生命不也如此?独特是针对同化而言,在现实中,追求异质不是崇尚怪异,而是激活生命,让生命充满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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